编者按:这两天,作为岛城地标建筑的雁山立交桥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与城市告别,勾起了很多市民的美好回忆,也触动了不少人的朴素情感。当年这座桥的建设者们,心中更是别有一番感触。其中,参与过这座桥的一位建设者饱含深情地写了一篇长文《立交桥的回忆》,回顾当年建造这座桥的点点滴滴……半岛新闻客户端全文转发,欢迎关注。

立交桥的回忆

□李奉利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在一个城中生活工作的久了,我突然发现这座城市的很多细节和自己的经历有关。

今天是2023年的立夏,正是春意藏,夏初长的时节。今天引起了青岛人关注的一件新闻是雁山立交桥要拆除了。新闻上说,因重庆路快速路工程建设需要,自2023年5月6日00:00至5月8日6:00将进行拆除封闭施工。拆掉这座桥,只需要三天的时间,我不禁感慨,想起了那些关乎自己的曾经的修桥的日子。

我大学毕业后从头到尾参加的第一个大工程,就是这座立交桥。我参与了这个工程投标的标书编制,我在这里亲手画过图纸,亲手做过测量,在滚烫的沥青上跑过塔尺,在崂山的山场里订过石料。曾经在灌注桩的钻机上值过夜班,也曾在如注的雨中抢险抗洪;如今,它正在悄然离去, 这样的谢幕也把我带回了那一段难忘的生涯。

拆除老桥并新建立交的负责人是我以前的同事,我从他的手里找来了这些拆除的场景照片,心中起了一丝波澜,也涌起了一丝不舍。毕竟那是我曾在许许多多个夜以继日的挥汗如雨中,一点一点看着它成长起来的一座立交桥。

这座立交桥位于青岛的山东路、小白干路与瑞昌路交界的地方,是1990年9月30日正式通车的。后来这座桥又几次更名,1998年,小白干路更名为重庆路,小白干路立交桥随之被称为重庆路立交桥。2003年又随着冠名权的招标更名为雁山立交桥。而当年我们为这座桥刻的桥名是“山东路小白干路口立交桥”,如今也随着城市的变迁又成为了历史。但我会记得,城会记得,那些不辞辛劳的日子也会记得。而且这座桥在三十年前就得过“鲁班奖”。1989年9月28日这座桥开工奠基的时候,还是时任青岛代市长的俞正声亲自给奠基石揭的幕,而后又和大家一起培的土。

这座立交桥承载了我太多的记忆,不经意间时光已过去了三十三年,当年的环岛已经无法适应今天汹涌的车流了。从技术的角度,这是城市的发展和时代进步的必然趋势。而从个人的情感而言,我还是有一些五味杂陈,毕竟那是我大学毕业之后全身心投入的第一个大工程,说实话,修建它的时候我没想过会在我的有生之年看到它消逝。

那时候这里还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平交路口,和中国城市里普通的路口也没什么区别。周围的村庄也没有改造,西南角那个比较大的村子叫“小村庄”,东北角那一片平房叫做“上庄”。我特别委托仍然在市政公司工作的同事帮我从档案里翻出了几张老照片,让我看到了那时候的原貌。

立交桥的西南方向山东路的西侧是当时的商业中专,商业中专的北侧有一排低洼的平房,就是我后来工作过的第一工程队曾经办公的简易平房,那片平房的图纸也是我和同事们画的。

西北角上,曾经是一座下面是网点,上面是住宅的楼房,楼下是一个粮店。我们到了施工现场,最初的工作之一便是请我们的爆破公司对这座楼房进行定向爆破。爆破这种框架加砖混结构的楼房是比较费事的,记得当时至少打了几千个炮眼,用了精确控制延时的毫秒雷管,因为我们必须确保这栋楼在爆破的瞬间一定要向内侧倒塌。我至今也记得爆破的那一瞬间,扬起的巨大尘烟。后来我们要把桥区的所有管网挪出去,这其中还包括我自己负责的煤制气管道。作为一名刚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能够到这样的项目上去锻炼自己,是当时自己最荣耀的事情。当时,整个青岛市的施工能力是无法和今天相提并论的,公司几乎所有的技术力量全部压在了这座桥的施工现场,我也有幸成为了现场施工团队的一员,具体负责管网综合的工作。那片区域的管网种类很全,除了重力流的雨水、污水管道,还有带压力的污水管和自来水管。有通信电缆,也有动力电缆,甚至还有两条输送汽油和柴油的钢管,我们面临的施工难度还是比较复杂的。那时候的日子虽然辛苦,但是心中还是非常的兴奋,毕竟自己的所学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在工程指挥部工作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又被公司委派到第一工程队担任分管技术的副队长,那一年我还不到25岁。到工程队之后的工作又变得更加的具体而繁杂,做的比较多的是测量员的工作,几乎每天都要背着经纬仪或者水准仪出去放线或者“抄平”,“抄平”是我们对水准测量的习惯说法。 那个时候的我经常会背一个翻皮子的挎包,里边放着钉子锤子之类的材料和工具,有时候手上还会拎一捆木桩,再加上一个红油漆的小桶还有装仪器头的小箱子,肩上还要扛上三脚架,兜里一定要装着提前内业算好的数据。那些起早贪黑、风餐露宿的日子,现在想起来十分的辛苦,却也十分的快乐。我逐渐把自己锻炼成了一个称职的测量员,各项工作变得得心应手。我们那个时候用的经纬仪,还没有光学对中系统,对中的时候,完全是凭借重力锤球,就是师傅们叫做“线坠”的那种东西。有时候需要现场测量平面图的时候,我特别羡慕勘测院的工程师们手中的平台仪,要知道那时候我们要用小平板配合经纬仪来测画平面图的,和现在这些先进仪器比起来,还是有一些“初级阶段”了。

我也曾经在钻孔灌注桩的钻机上值过夜班,这座立交桥的基础,我们打的是嵌岩桩,布满金刚砂的钻头一直要把钻孔打到中风化的花岗岩里,那时候我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锲而不舍,进尺一毫米一毫米地增加,最终完全去实现设计的要求。 小时候看过一个铁人王进喜的电影《创业》,讲的是大庆油田的钻井工人的故事,大家对工人们跳进泥浆池子的镜头,一定是记忆犹新的。 我们做钻孔灌注桩也要用到类似的泥浆池子,为了保证我们的钻孔不至于坍塌,我们要严格控制泥浆的比重,钻孔的孔壁就是靠这些粘稠的泥浆支护的。还记得有一次夜里我正在钻机上值班,忽然之间,钻孔着泥浆液面迅速下降进而几乎消失,钻孔也不出意外的坍塌了,后来才知道我们的钻机钻到了废弃的排水管道上,泥浆沿着钻穿的管道排走了。遇到这样的情况,所有的工作只能从头再来。想想后来我能够成为一名土木的工程师,除了学校里学来的专业知识,更多的还是这些来自最基层,来自现场的科学严谨的养成教育,经历了在现场的摸爬滚打,才会真正懂得实践出真知的道理。

当年刚刚开始浇筑第一根桥桩的时候,由于怕出现混凝土振捣过程当中的蜂窝麻面,工程指挥部决定由当时施工组的赵组长和我一人打一根桩,这里的“打”是振捣混凝土的意思。当桥桩的钢筋绑扎完毕,模板也支好了之后,要求负责振捣的人要从钢筋笼里边下到桩的底部,搅拌好的混凝土,通过串筒送到下面,从脚底一点一点的振捣密实,而浇筑混凝土的人就是被这些混凝土一点一点的顶升上来,最终完成桥桩的浇筑。真正到了施工的时候,由于我的身形较大无法下到钢筋笼里边操作这项光荣的任务,这活儿就落到我的领导施工组的赵组长身上,我至今依然记得,当他浇筑完了那根桩出来脱下雨衣的时候身体早已经被汗水湿透了。这事也是我多年以来每每想起便会有些愧疚和遗憾的事情。好在后来在冬季施工的时候,我找到了另外一次机会,在民工回家劳动力不足的时候,我和赵组长一起合作,完成了给一个煤制气闸门井做防腐沥青玻璃丝布的施工,也算是对那次遗憾的一个补偿。

沿着当时小白干路的方向施工需要下挖一条地道,我大约记得当时的深度有十四五米,底下还要修一条雨水暗渠。在两侧的重力式挡墙砌筑完成之前,边坡的稳定性很差,有一次下着雨, 我正在地道的底下测量,两边的边坡出现了坍塌的迹象,我使出洪荒之力跑到了地面上的,原本我呆的地方已经被土方掩埋,一台推土机也陷在了基坑里,想想有些后怕。还有一次雨后的塌方,让原来皮件二厂门前的铸铁自来水管漏了出来,这种情形非常危险,需要有人跳入水中,用工地上的跳板托住自来水管道,然后用粗铁丝穿绕过去把管道固定到路边的粗壮的大树上,这样做的原因是让自来水管不至于因为塌方而爆管。 我记得那时候是刚刚过了五一,但天气比现在冷的多,我们还穿着棉袄。领导吩咐民工去买回一瓶白酒让我们喝上几口暖暖身子再下水,当我脱下棉袄准备下水的时候,旁边的一位工友夺过我手中的工具,对我说:你是大学生,你的命比我值钱,还是我下吧!于是他就替我跳到了水中,完成了任务,这样的细节每每想起来的时候都会让我觉得感动,那些同甘共苦的日子,成了我生命当中的一笔财富。

长长的地道有一南一北两道挡土墙,重力式挡墙的表面都是用的三遍剁斧的崂山花岗岩。为了精确的施工,我承担了绘制料石排布图的任务,具体来说,就是要在图上把每块石头的尺寸设计标注出来,然后再按图索骥的到山里的石场定制石料现场砌筑起来。工程完成后,有许多次我坐在车上穿过这条地道,都会忍不住的多看一下北面的那面挡墙,因为那些石头都是我一块一块画出来,然后又到山上去定制回来的。除非亲身经历过那样的日日夜夜,否则没有人会对一面冰冷的石墙产生如此温暖的回忆。

当时给跨线桥吊装箱梁的镜头,也是历历在目,我当时在工程队工作时候的孙队长当时还在预制厂工作,青岛立交桥拆除的消息,他也非常动感情的和我说,当年1到13孔的箱梁是他在预制厂亲自组织制作的。每个挂梁的焊接头我都是亲自过目,砸掉焊皮检查确保不出任何问题。我想这就是所谓的工匠精神吧!

立交桥东面有一座跨越地道的钢结构人行天桥,天桥的桥体是在我们的机修厂完成预制,然后利用夜间车少的时候运到现场的。由于几何尺寸太过巨大,整个的桥体分成两部分,需要从桥体的正中对焊钢制的箱梁。那个时候我的任务是在已经完成结构工程的跨线桥桥面上,用水准仪指挥调节钢桥的姿态以完成完成焊接。想想那时候的技术条件真是很落后,我们居然都没有一个对讲机,信息的传递全靠民工来回的跑腿,以至于这项工作我整整做了一个整天才得以完成。虽然说是有些辛苦,但是比起那些钻在钢梁里仰焊的工人师傅而言我的工作还是要舒适轻松的多。

我就在这样夜以继日的坚守中看着这座立交桥,一点一点的成长。感谢老同事从档案里找到的这些老照片,让我可以重温当年那些不辞辛劳的日子。其实可以回忆的细节还有很多,只是我无法一一的记录在此而已。

现场的场景当中,许多并没有我,但是我知道我是这些人当中的一员,我们曾经为了自己生活和热爱的这座城市流过汗,在城市成长的年轮上留下过自己的刻度。我特别欣赏母校提倡的一句话,那就是把论文写在祖国的大地上,能有这样的机会,是一位工程师莫大的荣耀。后来自己又有机会直接参与了青岛奥帆中心和青岛世界园艺博览会等许多工程的建设,一点一点的把蓝图上的构想变成了现实中的场景,这样的感觉很美。

那时候我们的工作条件很艰苦,生活的也很简单。虽然是在城区施工,我们的工地上也没有食堂,到了中午,工地周围只有一家卖葱油大饼的小摊。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施工组的那帮小伙子们每天中午的午餐都是自己买回来的大饼。当然也没有什么菜,通常是把图纸和资料收拾到一边,然后拿一个盘子放到桌子中间,从塑料袋里挤出一些甜面酱,然后一人一根大葱蘸酱吃,就算是菜了。虽然我是山东人,但是我家原来并不是这样来吃生的大葱的,在工地上的那段岁月,我经历了许多新的尝试。

我第一次打吊瓶输液,也是在建这座立交桥的时候,那一次或许是因为着凉发起了烧,卫生室的医生建议我输液,于是我就在当时简易的平房里,生平第一次打了吊针,一边输液一边还在伏案干活,而当时的我一点也没有觉得辛苦,而现在回想起来,也是一种幸福满满的回忆。“无奋斗,不青春”这句话说得真好!想想自己年轻的时候努力过也勤奋过,美好的青春回忆中,特别值得珍惜的就是那种无怨无悔的付出和尽情挥洒的汗水。我们这代人虽然没有办法像前辈们那样在战火硝烟中书写峥嵘,却也幸运地在和平年代以青春书写过砥砺和攀登,于是那一个简简单单的日子,在今天回首的时候,都变成了亲切的怀恋。

一座立交桥的消失,勾起了我许多的回忆。其实我所怀恋的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座桥,而是自己的一番经历和一段年华,我怀念那个年代,并不是因为那个年代有多么的好,而是那个时候我们年轻。

立交桥落成的时候我们的城市远不如今天繁华,但我还是时常会想念那些远去的日子。

看着立交桥在灯火中的老照片,我能体会出一种格外的温暖。所谓的光辉岁月,并不见得是多么最闪亮的日子,而是那些即便在无人问津的时候,也能够带给自己的那些触动。人总会慢慢的变老,而岁月永远年轻,初心未泯终究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事情也总是这样,只要心甘情愿,就会变得快乐而简单。那样的日子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再见,青春!再见!雁山立交桥!

让我们带着这美好记忆一起祝福未来!

(这次文中的图片都不是我亲自所拍,感谢我的老同事在百忙当中应我的请求替我找来了这些老照片和现场的照片,感谢那些辛勤的城市见证者发在网上的照片得以充实我的回忆,一并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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